2018年8月,我被分配到厦门地铁三号线项目。那一年我经历了很多的第一次,第一次入职,第一次看海,第一次见到盾构机,第一次有了师父。
624是中铁装备一台刚出厂的新盾构机,师父(准哥)将它视若珍宝,就好像自己买了一台爱车一样,总听到他唠叨“这可是新机器啊,别给我搞废咯!”
新的东西谁都知道要爱惜,可准哥对624的爱惜程度在我看来有些过头了。盾构机下井以后,每天都要拖地、擦洗,还得将管路包裹起来,给轨行区两侧挂上帘布,像是奶奶给家里的电视机、冰箱盖上毯子一样。那时候我总是一身干净地上班下班,脏的地方就不坐,窄的地方就不钻,一整天都清清爽爽,和准哥一身灰头土脸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。有一天回宿舍的路上,准哥像是憋了很久一样,终于说出一句不轻不重的话:“明天你要是还一身干干净净地下班,后天就别来了。”
我这人脸皮薄,自知理亏,不敢还嘴,只是暗自下定决心要一改工作态度。不到一个月,我就成了队里数一数二的勤快人。准哥见到我的进步后,开始教我认识这台624。他带着我一遍又一遍地从头走到尾,指着一个个零部件告诉我,“这个是双轨梁,这个是热交换器,这个是空压机……”我跟在他身后一遍遍记着,可东西实在太多了,完全记不住。末了他还会加上一句“记住了没有?没记住明天再走一遍,不会的就问我。”就这样,在2018年到2022年的四年里,我熟悉了624每一个系统、每一条管路,每一个零件。
2018年的除夕夜,我吃完年夜饭后就独自一人下井值班,在地下十几米的深处拿着肯·福莱特的二战历史作品《世界的凛冬》与安静下来的624彻夜相伴。那个夜晚,万家灯火通明,走在马路上仿佛能听见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。只有624和我一起,在书中战火纷飞的世界里感受历史的流淌。我当时写下了几行文字作为记录:法西斯的歌声在伦敦塔下响起,激怒了索姆河里犹太士兵的亡灵。警察的马蹄踏不弯正义的背脊,游行的队伍穿不过觉醒的人民。自由、平等、民主,靠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堆积,我坐在泰晤士河底的盾构机里,耳边尽是枪与炮的声音。
2019年7月,我们和624一起贯通了两条隧道,转战福州,也就是准哥的故乡。这一年,我们七个人租了三室两厅。我购置了一批锅碗瓢盆,偶尔会买一些菜改善伙食。准哥也会带一些自家种的菜过来,我最爱他带的笋干,他最爱吃我做的凉拌鸡丝。624也被我们照料得挺好,基本上不出毛病,工作轻松而惬意。
2020年10月,福州项目结束,我们把624转运到沿海一处偏僻的村里,对它进行大修。我本可以留在那里轻松度过几个月值守的日子,可准哥建议我去其他项目锻炼学习一番,等624找到下家了再回来。于是我辗转去了西安,到了技术要求更高、施工难度更大的十四运项目。面对小直径隧道、电驱盾构机、分体始发模式,我仿佛又回到了当见习生时期,疯狂汲取着新的知识。那段日子就像出国留学深造一样,我开阔了视野,增长了见识,而后回到那个海边的村落,见到了熟悉的准哥和624。
2021年4月11日,准哥开车到机场迎接我的归队,我迫不及待地直奔624的存放场地。看着换上新衣的624,英姿挺拔、洁白无瑕,我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它的场景。我仔细地走过每一节台车,抚摸它们刷上的新漆,就像见到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,尽管它不会说话,却能让我躁动的心安稳下来。
一个多月后,下一站的项目确定了——厦门地铁六号线,我们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。在熟悉的城市里,我们又开始日复一日掘进着城市地下的隧道,作业队迎来了新的实习生,我也有了自己的徒弟。我学着准哥一遍又一遍地教他认识盾构机,从机械到电气到液压,诲人不倦。
2022年春节,我获得了一个回公司本部助勤的机会,准哥虽然很不情愿,但他还是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我。在家乡工作对很多人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,但对于我们工程人来说却是一种罕见的机遇。一想到可以在每个周末陪父母吃一餐饭,可以时不时地和同学朋友见面叙旧,说不定还能拥有一段稳定的感情,我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机会,隔三岔五就催着准哥咨询一下我的调岗进程。那段时间,我就像一个被提亲成功的黄花闺女,已经爱上了高大帅气的未婚夫,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出嫁日子的到来。准哥和我感叹道: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”我安慰他说:“人生何处不相逢。”2022年4月11日,和一年前接我归队的同一天,他送我前往下一个目的地。
现如今,我又机缘巧合来到了葫芦岛工作。工作闲暇之余,我总会不自觉想起和准哥一起并肩作战的那段岁月,想起我的伙伴624。(张澎豪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