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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孙三代络腮胡(小小说)

来源: 时间:2024年07月12日 浏览次数: 【字体: 打印

  村上有户人家,父子俩都长着一脸特有辨识度的络腮胡。父亲瘦得像只猴,儿子壮得像头牛。村里人给父亲取了个诨号“毛胡子”,叫儿子“胖子”。同村人总说毛胡子讨厌自己的儿子,和胖子是“前世仇人、今世父子”;又有人说胖子是“子不类父”,才因此被父亲讨厌。
  毛胡子从不叫儿子名字,也叫他“胖子”。如果路过他家,可以经常看到毛胡子指着儿子的鼻子破口大骂,胖子垂手低头,站在那默不作声。邻里起初还会劝上几句,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,毕竟是人家的家事,他们瞎凑什么热闹。
  毛胡子当过兵,上了年纪脾气依旧火爆,凡事都要争上一争。年轻的时候更不得了,有一次自己种的田被自家堂兄多占了几分,毛胡子每天清晨拿把镰刀站在堂兄家门口,不说话也不动手,就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房檐,直到村书记出面把问题解决,毛胡子才肯罢休。胖子和他父亲完全不同,老实巴交的一条汉子,凡事都要让上三分,主打一个“宁愿自己吃一点亏,也不愿意多麻烦别人一下”,为此毛胡子没少动肝火。
  胖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毛胡子对着干,是在他上高中的时候。二十世纪八十年代,胖子的母亲被查出患有糖尿病,之后又逐渐发展成尿毒症,让原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。毛胡子要接送妻子去县里的医院,又要种地,还要给人当帮工。连轴转了半年,胖子打定主意要辍学打工来补贴家用,立刻引来了毛胡子的一顿谩骂。后来,胖子叫来了所有愿意来的姑婶叔伯,小小的院落涌进了乌泱泱一大批人。胖子走在最前面,一进门就朝毛胡子跪下磕头,准备出门的毛胡子见这阵仗气得咬牙切齿,转身回到内屋,拿出一根小拇指粗细的藤条,二话不说狠狠抽了上去,吓得大伙儿立刻退出院子,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。两条汉子都在哭,但都没哭出声,院子里只能听见藤条划破空气的声音和众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。毛胡子不再是那个年轻的军人,打了一会儿就打累了,气喘吁吁,把藤条扔在儿子脚边,胖子立马站起身搀扶父亲走进内屋。没过多久,他又走了出来,给院外的众人跪下磕头,恳求父老乡亲们平时多关照毛胡子,千万别跟他怄气。
  一个忙着赚钱,一个忙着学业,毛胡子的背越来越弯,胖子的个儿越长越高,唯一相同的点是,他们的络腮胡都越来越长。后来,胖子高中毕业出去工作,毛胡子终于可以把上满的弦稍微松一松。胖子的工作在县城,平时住在公司宿舍,周末才回家。虽然见面的次数少了,但毛胡子还是经常“数落”儿子。胖子站着不说话,低着头像一个挨训的小孩。毛胡子还是那个毛胡子,胖子还是那个胖子,似乎一切都没变。
  胖子在工作后第四年结了婚,婚后在城里买了房,三十岁得子。当了爸爸之后,胖子最喜欢蹭儿子稚嫩的脸庞,为此他把胡子剃得干干净净。每当妻子说这样不卫生,胖子就会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反驳:“我小时候,我爹也喜欢拿胡子蹭我,现在我有了儿子,还不允许我蹭?”儿子稍微长大一些,胖子连胡子都懒得剃了,直接上脸,小孩子感觉难受,用肥嘟嘟的手想要推开父亲,这时候胖子总是笑着说:“儿子,没事的,忍一忍,等你有了小孩,你也用胡子蹭他。”自从孙子出生、妻子去世后,毛胡子变得愈发沉默,很少再数落胖子,家里的大小事务也只出建议,由胖子拍板决定。每年腊月靠立春的时候,需要在家里祭拜神灵和祖宗,毛胡子不再是主祭,而是全权交给胖子来操办。
  生活逐渐有了起色,毛胡子却不愿意搬进城里,只想守着他那精贵的一亩三分地在乡下过日子。直到某天,胖子接到乡下婶婶的电话,说是他爹和人打架斗殴,让他赶紧回来劝劝毛胡子。等胖子赶到时,两个人坐在村书记办公室里大眼瞪小眼,村书记两头劝,两头都不给他好脸色。老爷子伤得不重,眼窝挨了一拳,对方也被打得鼻青脸肿。胖子给对方和村书记赔礼道歉,然后扶着父亲往家赶。走在路上,毛胡子流下泪来,说自己没用打不赢人家。胖子拍了拍他的背说:“对面受的伤可比你重多了,你还说没打赢。”至于发生口角的缘由,毛胡子则是闭口不谈。之后胖子从别处打听到,两人在一起喝酒,对方先说胖子是软蛋,毛胡子气不过才动起手来。胖子把原本打算送去赔罪的烟拎了回来,老爷子也不含糊,拿了把木椅坐在路旁吞云吐雾,边抽边骂:“老子的儿子,老子自己可以骂,他有什么资格?”
  到后来,毛胡子的孙子也长出了一脸络腮胡。毛胡子的背愈发佝偻,胖子也老了,鬓角出现白发,脸上皱纹也加深了许多,更可怕的是胖子被查出糖尿病早期。毛胡子得知后,马不停蹄杀到城里,指着胖子的鼻子破口大骂,骂着骂着眼眶就红了。胖子也不恼,反而有些高兴,轻抚父亲弯曲的脊梁为他顺气。自此,孙子得了爷爷的“尚方宝剑”,督促胖子锻炼和控制饮食。短短半年时间,胖子瘦了整整一圈。
  最近,毛胡子的孙子大学毕业出来工作,或许不久的将来也要成家立业了。孙子也喜欢用胡子蹭人,可能孙子的儿子以后也逃不过络腮胡的“折磨”。史浩震